香港回归，这是好事。现在举国一片欢腾，街头张灯结采，夜晚放烟火，传媒充满了庆祝节目，天安门万众狂欢，载歌载舞，真是一篇盛世气象。我们从官方控制的传媒上听到的只是一片赞扬和歌颂之声。我却忍不住在这时说几句不中听的话。

我也爱国，而且我相信我比那些口说漂亮话而做的是另一回事的官僚更爱国。香港回归，我当然高兴。可是我是喜中有忧。看到官方的那些豪言壮语，我不但没有感到鼓舞，反而心思更重了。

51 年前，我从湖南到北平去考大学，途径上海，住在南京路上一位亲戚家里。南京路过去是英国租界， 1945 年交还了中国。抗日战争胜利后，国民党政府接受了大片沦陷地，居民欢欣鼓舞。可是他们很快就失望了，因为那些接受大员许多是借接受之名，乘机给自己大捞一把。老百姓称之为“劫收”。他们的心思根本不在把地方管理好，为老百性作好事这个上面。亲戚感叹地对我说：过去英国人管理租界，秩序很好，公共卫生也作得不错，可现在归中国人自己管了，秩序也乱了，街道也脏了。

这件事给我的印象很深。我想，中国人为甚么这样不争气。当然，可以说，这要怪国民党政府。不是中国人不争气，是国民党不争气。现在是共产党当权了，应该不一样了。但是，我确实感到担心。过去的共产党是廉洁的，但今日共产党的腐败，较之昔日的国民党，恐怕有过之无不及。我不是说英国人治下的就没有问题，但总比中共治下的大陆要更有法制，更有效率，更加廉洁。

香港是一个法制社会，它建立的廉政公署办事雷厉风行，有口皆碑，效率很高。香港回归后，还能维持法律的至高无上的地位，不受行政权力的干扰吗 ? 大陆的腐败，会不会污染香港 ?

这是我的第一个忧虑。

其次，香港虽是殖民地，不能有民主，但是有相当充分的自由 : 言论自由、新闻自由、出版自由。香港传媒既可以批评英国政府，也可以批评中国政府。回归以后，还能允许这样吗？中共喜欢用的一个词是“反华”。什么叫“反华”？批评中国政府而已。

我相信，香港人在英国治下享有的自由，在回归以后还会继续一个时期，不会马上取消。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，这种自由会悄悄地减少，再减少。

邓小平提出“一国两制”，这是一个好方针。但是有一个含糊的地方：所谓“两制”，包不包括政治制度？还是只限于经济制度呢？中共没有明确解释过，但彭定康尝试实行一点民主的改良，就受到中共的百般攻击，由此可见“一国两制”只是经济上的。中共不会容许在香港实行西方的政治制度。

回归祖国，香港人理应欢欣鼓舞，可是许多香港人的心情并不如此。如果他们从殖民地回到祖国怀抱，享受的自由不是多了而是少了，这岂不是莫大的讽刺？

1997 年 7 月